三苏祠记
王瀚林
不去三苏祠,不算到眉山。三苏祠是北宋文学家苏洵、苏轼、苏辙父子的故宅,原为五亩庭院。元代改宅为祠,明末遭毁,清康熙四年在原址重建,占地104亩。三苏祠几兴几衰,一直是人们拜祭圣贤的场所。
整个祠堂绿树萦绕,红墙环抱,墙内古木扶疏,两棵劲直的银杏格外醒目,银杏叶像一柄柄梅花形小扇子在风中闪动。睹物思人,见树亦思人。在我眼中,这树,就是三苏生命的延续,略粗的是哥哥苏轼,稍细的是弟弟苏辙。银杏对面有株黄葛树,树龄已越千年,用它顽强的生命呵护着三苏祠,它就是父亲苏洵了。千百年来,三棵树互相对望,相守相伴,情意绵绵。过往游人,无不驻足,向古树行注目礼。
穿过林带,南大门横匾上“三苏祠”三个字,透着夺人气势,为清代书法家何绍基手书。门柱对联“北宋高文名父子,南州胜迹古祠堂”,气魄宏大,但契合三苏地位,并无吹嘘不实之感。
步入南大门,庭院深深,迂回曲折。列队整齐的小学生,正举办祭拜活动,他们神情庄重恭敬,颇有东坡遗风。穿过人群北行,正殿堂、启贤堂、木假山堂和济美堂,苏祠四大堂相继映入眼帘,与南大门一起,构成一道中轴线。中轴线上的大殿、厅堂及有关建筑,步步依伴着苏家荷塘瑞莲池,宛如架于清波之上,给人以水上漂着之感。这些亭台楼阁被层层竹林包裹着,楼台抱绿水,绿水映楼台,幽雅的环境,幽静的游道,加上幽默的鸟鸣,真是深幽绝尘,诗情画意。相传苏洵爱在荷塘种莲,每当并蒂莲开,眉山就有人及第,并蒂莲花便成了眉州的祥瑞之兆。
正殿供奉着苏洵、苏轼、苏辙塑像。启贤堂内陈列着苏氏父子文物。启贤堂背面是木假山堂,最令人难忘。堂上摆放着一组“山”字形乌木根,状若三峰耸峙。苏洵认为,树根的形状预示着父子三人前程似锦,所以珍爱有加,后来父子三人果然同登“唐宋八大家之列”。当然,这纯属偶然,苏氏父子素有大志,东坡兄弟年轻时就“发奋识遍天下字 立志读尽人间书”,他们能够闻名于世,那是十年寒窗,水到渠成。苏洵所作《木假山记》,至今刻在大堂墙上。文中说,中峰奇伟,像要旁边二峰倾服似的。旁边两峰挺立,毫无奉迎依附之意。苏氏父子的人格风骨跃然纸上。但我观察发现,乌木根中峰更像是二人相拥,仿佛是苏轼和苏辙两兄弟,右侧次高峰更像前面引路的苏洵,而左侧两座矮峰,则像其他芸芸众生。有人说,此根为苏洵从一老者处所购。但细心观察不难看出,堂上现存树根,与苏洵文中境象相去甚远,我怀疑非苏洵所购原件。经考证,它确实是清道光十二年,眉山书院主讲李梦莲购于眉山岷江边并送到三苏祠的。苏洵木假山的原件,现在也不知飘零谁家了。
中轴线东侧有一方水池,池面被层层翠竹映成一片深绿,绿色池面之上,又印着石山倒影。游鱼飘忽,亲吻着水面,似乎为欣赏岸上风光,偶尔有鱼跃向空中,把石山翠竹的倒影打碎,好久才恢复原形。 池水将绿洲亭、抱月亭、云屿楼连成一组园林,池清、水净、岸绿、景美。西侧池水旁有“百坡亭”,为纪念东坡而建。为何不叫东坡亭而叫百坡亭呢?出处缘自东坡任颖州(今安徽阜阳)太守时作的《泛颖》诗,诗中有“散为百东坡,顷刻复在兹”句。南宋眉州太守魏了翁疏浚环湖后,根据东坡诗句在湖上建百坡亭,百坡亭后来毁坏。人们缅怀东坡,在北京陶然亭、绍兴兰渚山下、杭州西湖苏堤南端等地,都建有百坡亭。1928年,眉山人为纪念东坡,在东坡故园三苏祠中复建百坡亭,希望眉山多出东坡式人物。东坡之后,眉山确实人才辈出,苏氏一族的苏适、苏迟、苏迨、苏迈等自不待说,仅两宋三百年间,眉山有名有姓的进士就有一千多人,以中国“进士之乡”而饮誉天下。百坡亭长二十米,中间为八柱小亭,顶呈花瓶状,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荷花。亭柱上有对联“漠议轩昂开日月,文章浩渺作波澜”,高度赞誉苏轼的道德文章。
从中轴线向北望,有座披风榭,飞檐冲天,座南朝北。门前悬挂着“浩然正气”的鎏金大字。据载,诗人陆游来眉州,曾登临披风榭,他瞻仰东坡遗像后,作《眉州披风榭拜东坡遗像》诗,表达对已故之人的怀念。随着岁月流逝,披风榭已不复存在。眼前的披风榭,是清光绪二十四年,眉州人为纪念苏轼、陆游重建。可能因为这个背景,故披风榭对面二十米处的竹林间,隐着一尊东坡石像,是四川雕塑家赵树同所作。溪畔石上,东坡头带学士帽,胸前长髯飘逸。在雕像前伫立良久,我想起苏小妹形容苏轼面容的诗:“天平地阔路三千,遥望双眉云汉间;去年一滴相思泪,至今流不到腮边。”看来,雕像是忠实苏轼原貌的。我从其斜倚散坐的神情领略到他的纯真,从其炯炯有神的目光感受到他的高洁,从他略带沉思的表情,理解了他一肚皮的不合时宜。
东坡像是苏祠的灵魂,周围有一古井,是苏氏父子生活饮用之水井,距今已有千年,但水清甘美,长年不枯。紧邻古井,一株古黄荆树引来不少游人,俗话说,“黄荆条下出好人”,这株树是当年苏洵所栽,可见其教子之心。
不远处有一小水凼,是东坡兄弟青少年习字作画、洗涤笔砚之处。为纪念三苏父子,后人将其辟为洗砚池。清末眉州人彭耀章仿苏体题“洗砚池”三字,刻于池壁之上。池边紧挨路口立有“天石砚”石碑。东坡曾作《天石砚铭并序》叙说其来历:自己十二岁时,和同伴玩耍,捡到一块奇石,形状像鱼,呈浅绿色,色泽温润晶莹,里外点缀着细小的银星,击打发出铿锵之声。苏轼试着当砚使,很容易发墨,只是无处储水。其父说,这是一方天然砚,是你文章发达的吉祥之兆。苏轼就名之以“天砚”,每天和苏辙习字绘画后,在此清洗石砚。苏书朴拙厚重、丰腴跌宕的风格,就是发轫于此。
过小桥,穿回廊,在快雨亭旁,见一枯木墩,上书“并蒂丹荔”,这是东坡思乡的见证。东坡一生宦海浮沉,从黄州到惠州再到儋州,还乡是其梦寐以求的愿望,他在《眉州远景楼记》文末就强烈表达了“轼将归老于故丘”的情愫。1089年,东坡在杭州任上,乡里故友蔡子华托人求诗,东坡深情怀念乡亲,积思成梦,梦觉写成《寄蔡子华》,“故人送我东来时,手栽荔子待我归。荔子已丹吾发白,犹作江南未归客。”追忆离家时在故宅与友人种植荔枝树的情景,抒发眷念家乡与苦不能归的乡愁,诉尽对故友劝归的深切谢忱。年复一年,花开花落,当年苏东坡手栽荔枝树,守候九百年后干枯而死,留下这座“丫”状树墩,也留下东坡永久的思念和遗憾。为纪念东坡,2007年,工作人员在原址种了一棵荔枝树,眉山气候并不适合种植荔枝,或许是沾了东坡灵气,这棵树竟然栽活了,现在已是枝繁叶茂、硕果累累。因与苏东坡结缘,曾有人出价千元一颗,求购东坡丹荔。但大家讨论认为,东坡丹荔应该世人共享,不能以金钱衡量,于是婉拒了。然而,即将成熟的东坡丹荔,却连遭松鼠偷吃。数只松鼠沿着东坡的老房子,爬上荔枝树,大饱口福。这样下去,饱含东坡乡愁的丹荔,可能会被松鼠吃光。工作人员在松鼠必经之路布下笼子,以苹果为诱饵进行诱捕,但都无功而返,松鼠可能更爱吃荔枝吧。因祠内都是古建筑,不便动武,既怕伤了动物,更怕伤了建筑,只能加派人手看护。
祠内藏品丰富,从眉山始祖苏味道画像和列代先祖牌位,到三苏大量手迹、各种印版和拓版的诗文字画,从八十多通苏轼手迹刻石,到三十通宋、明、清、民国碑刻,再到上万件有关三苏的文献资料,真让人访不胜访,虽几游而不能尽兴。
离祠之时,眼前竟现幻觉:三苏雕像似在移动,并缓步而来,豪放的东坡、持重的苏辙、豁达的苏洵,悉数浮现眼前。此刻,脑海又回荡起朱德同志的题诗:“一家三父子,都是大文豪;诗赋传千古,峨眉共比高。”